汉服复兴是精神的复兴,假面舞会使汉服脱离了生活阻碍传播

作者: 朱艳蕾 【 转载 】 来源: 社会科学报 2019-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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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服装是一种语言,那么在当代现实中的多民族场景里,汉民族“失语”的困窘的确常常存在。汉服运动提出“华夏复兴,衣冠先行”的口号,其中隐藏的思想是,复兴汉服的穿戴以抵抗遗忘、寻回民族的历史记忆与传统。但这种宏大、沉重的意义内容,阻碍了汉服的真正复兴。


    如果说服装是一种语言,那么当代现实中的多民族场景里,汉民族“失语”的困窘的确常常存在。衣裳不过是冰山一角,汉服运动的发起者们发现了服饰背后“更为宏大的文明体系”。他们痛彻心扉地认为,今天大多数中国人失去的不仅仅是民族服饰,而是服饰背后的礼仪、风俗、思想、生存哲学……以至“民族的品格与风骨、气质与精神”这些“真正的文化根基”。于是,汉服的复兴再也不是简单的传统修复与回溯,而是变成了一项充满理想甚至悲情的事业。汉服运动者们提出了“华夏复兴,衣冠先行”的口号,其中隐藏的思想是,复兴汉服的穿戴以抵抗遗忘、寻回民族的历史记忆与传统,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并非最终目标。唯有在全球范围内复兴整个华夏文明才是最终要义。这种思想,显然与新世纪以来中国在全球化大潮中逐渐崭露头角的背景,全球化激化出的民族主义情感,以及“国学热”等传统文化的兴起都有一定的联系。


    瓶颈:假面舞会与角色扮演


    如果打开天猫或淘宝网进驻的汉服商家店铺,我们会发现,那些赫赫醒目的月成交量表明,事实上汉服并不缺乏使用者。据称,2016年,淘宝网一家汉服店,夏季上新仅24小时销售额就已近千万。那么汉服的消费都使用在哪些场合呢?通过商品页面的评论可以发现,相当一部分购买者购买汉服都是用于特殊场合,如汉服社团举办的汉服雅集、舞台表演、学校的成人礼或一些国学社团的祭礼、拍毕业照、出国旅游等,而另一大类为数众多的购买者是古风、动漫爱好者以及穿越题材的文艺作品粉丝,他们购买汉服用来参加一些cosplay活动,扮演自己喜爱的人物形象,所以准确地说,他们并非真正“同袍”。


    这样就可以看出,汉服被使用的各种场合或场景,大多都近似一种脱离了日常属性的“假面舞会”式异托邦,穿戴者在其中只是在扮演某种特别的临时身份。如果说古风、动漫爱好者的cosplay是亚文化群体的娱乐活动,扮演的是虚拟人物形象,不具有严肃性,称其为假面舞会是易于理解的,那么为何有着严肃的文化传承、文化复兴目的的汉服雅集、汉服表演、成人礼、各种祭古活动或者出国旅游穿戴汉服等也近似于假面舞会呢?


    这是因为,从诸多对汉服同袍的访谈内容来看,穿戴汉服进行诸种活动的同袍们,都是有着自觉的对民族服饰的认同及推广之心的,在这些场景中,他们都有扮演文化传承者或发扬者角色行为,在某些情形下甚至是自觉地成为民族文化的形象代表。即便是少数有勇气在日常生活中穿戴的同袍,在穿上汉服之后也会将自己与自己的民族身份或传统文化挂上钩,那么一旦进入汉服这个柔软空间中,他或她就已经在扮演某种特别角色。而正是这些角色扮演的行为,使得汉服脱离了日常,汉服活动涉及的空间也脱离了日常,如此一来,就会反过来从符号学神话的角度固化人们对汉服的意义解读,认为其不适用于日常,阻碍更多的人接受汉服。


    轻文明时代与不能承受之重


    “假面舞会”一词,其实来自于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一文中,他严辞批评当时的画家执意要令画中人物穿上古代服装的行为,是一种“巨大的懒惰”,并指出,现代性就是过度、短暂、偶然(变化),人们没有权利蔑视和忽略一个时代当时的美(现代性/时尚),如果违背常理要非用一种古代服装取代当时必定要流行的服装,就只有在“被流行服饰允许的假面舞会上才可以得到原谅”。因此,不难理解为何许多同袍穿戴汉服在国内公共场合出现时总被友善地视为是在演戏(拍电影、电视)。汉服实践沦为意义及作用力有限的“假面舞会”或角色扮演空间,汉服沦为戏服,这当然不符合汉服运动发起者的最初构想,无怪乎他们感到失落彷徨。但笔者以为,这其实是一种汉服运动必然会遭遇的现代性困境。


    现代社会中服装的绝对标准是时尚。不仅如此,事实上一些学者(如阿甘本)发现,我们今天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已经被时尚的逻辑所渗透,时尚的逻辑几乎同构于现代性逻辑,所以阿多诺认为,“现代性与时尚二者词源学上的彼此关联绝非偶然”。其他诸多思想家如齐美尔、克拉考尔、波德里亚、鲍曼等,也都公认时尚是建立在变化和现代性之上的,认为现代性与时尚二者都具有某种类似于创新强迫症的冲动,极为忌讳重复或静止不前。汉服运动既然发生在这样一个现代性/时尚社会,承载其全部指望的物质载体还是时尚的最核心领域——服装,那么很难说其今日所谓的瓶颈不是一种必然。


    但时尚与现代性在求新求变方面的同构,并不意味着它拒绝复古,复古甚至往往是时尚保持其活力与生命值的一种极其重要的途径——新世纪以来,时尚界的复古一直大行其道。但一种吊诡的情形恰恰发生在这里:汉服运动者从来都不承认自己的行为是复古的,他们曾明确区分“复古”与“复兴”的区别,强调汉服不是复古,而是复兴,因为“复古是文化的守旧,复兴是文明的求新;复古是懒惰的袭用,复兴是批判的继承”。因此汉服运动的全称其实是“汉服复兴运动”。


    百度“汉服吧”吧主月曜辛说:“汉服本质上,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种精神,一种自觉意识,民族的自觉,文化的自觉,历史的自觉,文明的自觉。”即汉服运动发起者们所谓的“汉服复兴”,其实是精神的复兴,汉服的“继续前行”实则是抽象的文明的前行。然而,汉服具体的正统形制本身,因其对传统文化与精神的承载,却是被他们一再强调、不可随意改动的。


    2018年10月底,由著名歌词写作者方文山发起的“西塘汉服文化周”活动已经进行到第六届,在该文化周的官网和微博公告中,都有一条醒目的禁令:“进入西塘景区需身着正规汉服,届时将有工作人员进行检查。谢绝影楼装、山寨汉服等,一经发现,主办方有权取消其免费进入西塘景区等资格。”这里对“正规”汉服的强调,显然非常违背时尚变动不居的现代性机制,也就不难理解它为何难以进入时尚的风格超市中被大众认可。国内原创服饰品牌ZUCZUC的设计师曾在一次演讲中毒舌“穿传统汉服就是一种领养古生物标本为宠物的行为”,也说明了汉服作为一种近乎没有生命力的古代服装在现代时尚体系中的格格不入。


    另一种极大可能是,正是汉服强调“华夏复兴”、“民族身份认同”、“找回传统精神”此类宏大、沉重的意义内容,阻碍了汉服的真正复兴。因为恰如法国哲学家利波维茨基所指出的,今天的时代是一个“轻文明”时代,“轻”逐渐支配起我们整个的物质世界和文化世界,在“物品、身体、运动、饮食、建筑、设计等无数领域内”,“轻”都成为了一种价值、理想和迫切的需要,轻的逻辑是现实的核心,我们的身边“传播着一种无止境的娱乐气氛,煽动人们利用那些直接、简易的愉悦。


    诱惑代替强制,享乐主义代替严苛的义务,幽默代替庄严,消费世界趋向表现为一种卸除所有思想重量、所有意义厚度的世界……每个群体都表现出对轻的渴望”。也就是说,现代人极少有兴趣体验崇高和壮美,人们只需要轻巧的事物,就像港片里常讲的,“做人么,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啰”。同袍们为文化复兴或民族身份扮演穿上的汉服显然太过沉重,cosplay者穿上的汉服才是轻,而之前提及的知乎网友对汉服轻便性不够、政治意味太强的吐槽,显而易见也是对“轻”的崇尚所致。


    崇尚“新与变”的时尚或现代性,一样能够纳入到“轻文明”时代的“轻”中来理解。试想,被引用无数次的波德莱尔名言,“现代性是过渡、短暂、偶然”所意味的不是“轻”又是什么?只是波德莱尔并没有忘记提醒,现代性的另一半是永恒与不变,是“重”,而且很有可能,这正是人们感到痛苦的根源,就像利波维茨基所觉察到的,“轻文明意味着一切……生活本身却更加沉重”。(《社会科学报》第1643期第6版,文/朱艳蕾 盐城师范学院讲师;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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